圖片來源:影像中國
大運河由南至北蜿蜒流淌,在河湖相連、水網密布的里下河平原停頓了一下。站在運河的這一節點上,你仿佛可以聽見岸上人望著岸邊那座小城里青灰的屋脊,在暮靄里喊一聲:“二丫頭哎,家來吃晚飯?……”
小城高郵安臥在大運河邊,傍水而生,也因河而興,成為里下河平原西部的運河城市。我就出生在這片土地上一個叫做南角墩的村莊。少年時,我一心想著的事,就是乘上大巴車,離開這個貧窮的村落。
在大學的教室里,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聚在一起。寫作課上,老師提及了地方名人的話題,問及每個人家鄉的時候,我說出揚州的名字。我沒有說高郵,故鄉高郵被我用其所屬的揚州給代替了。老師聽了說:“揚州是個好地方,出了不少才子,高郵出了個汪曾祺……”也是那個時候,我才知道這位同鄉汪曾祺的名望。
上中學時,大概是汪曾祺去世幾年后的日子,我們每個學生都收到一本叫做《夢故鄉》的地方讀本,這本書里寫的是高郵物事。但那時,這本書、這些文章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。長大后到了異鄉讀書,聽到外地人講起“汪曾祺”這個名字的時候,我才知道汪曾祺和高郵在人們心中的分量。于是,我又仔細讀一遍汪曾祺的作品,并在報紙上發表了第一篇關于他的文章《背負鄉愁的汪曾祺》。
也正是那篇書寫汪曾祺先生的文章,引起了家鄉報刊的關注。此后,我開始不斷地給家鄉的報紙寫有關家鄉的文字,我在文字里以另一種方式不斷地回鄉。而高郵在我的紙上和心里也越發真實和清晰。
教授訓詁學的老師,夾著厚厚的教材進了教室。開講前,他交代一句:學好這門功課,要把“高郵王氏學”弄懂。那時候,我的老師和同學們不知道,坐在下面聽講的我,作為一名高郵人是多么的自豪。
讀完大學后,我背起行囊回到高郵。回家的行囊中多了兩樣東西:一是越發濃烈的鄉情,二是不斷涵養的詩意。
回到高郵后,我循著前人的足跡向前摸索,才知道自己認為平凡樸素的家鄉,原來讓很多人羨慕。高郵這座城,千年以來,她的古韻一直在運河中流淌。我總認為,如果說大運河是一條串聯沿線諸多城市水土和文脈的項鏈,那么高郵就是這條項鏈上閃亮的寶石。高郵湖、明清運河古道以及新開運河,是運河沿線城市發展的見證者。煙波浩渺的運河中間,鎮國寺唐塔就像是一座屹立在運河和歷史之中的航標,連接著南來北往、古往今來的人和事。
這些年,我一直看著這座小城蓬勃生長。高郵有很多有趣的存在。如明朝以后小城中有盂城、界首兩座驛站,小城有南北兩個古街區,唐、明時期兩座古塔,新舊兩條運河,以至于今天呼嘯而過的高鐵也給這座城市兩個停靠的站點。名城、名人、名文與草木清輝一起生長,造就了這座運河小城獨特的風韻、安好的當下和生動的未來。
有人曾經問我:要是離開了家鄉怎么辦?他的意思是我可能離不開這座城。事實上,我并不害怕離開家鄉。因為一個寫作者行走的旅程上,一定會把家鄉永遠裝在鄉愁的行囊里。就像汪曾祺,不管走到哪里,都會深情吟詠:“我的家鄉在高郵,風吹湖水浪悠悠,湖邊栽的是垂楊柳,樹下臥的是黑水牛……”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0年12月14日 20 版)